我們的名字叫做SMLP… 二十二朵荼蘼與貓 十八


  我們的名字叫做SMLP… 二十二朵荼蘼與貓 十八




  荼蘼突然想起了她剛成為貳拾貳的時候。

  那時她劫後餘生,方收拾好心態,重新開始鍛鍊……一反過去對於自己身手的自信,她最自豪的反而是她的冷情。

  貳拾貳對『自己』以外的人是漠不關心的,能真正入她眼的只有惡貫滿盈的垃圾……他們不是人,連活著的權力都無法主張。

  偶然來看她的師父被她嚇著了,說:「荼蘼真凋了。」一臉難過的,「可惜了妳這樣的好樣貌,卻失去了愛人的能力。」

  她不覺得難過……她什麼都不覺得了。

  她習慣了。

  羅夏曾經說過,一般人都有求生本能,對於美醜人們都自然有心中一條界線,低於或是超出那個界線的,就是不正常。

而荼蘼剛好就是美得超標,非常非常超標那種。

對她而言,這不是種自傲,反而是種自卑。

人類總是這樣的,明明每個人都有或多或少的瘋狂,但是卻執意的說服自己那就是『正常』,然後理直氣壯的破壞那些超出所謂的『正常』的人。

  冷面高手是這樣、那些巴不得她下海,能花錢玩到她的人們更是這樣。因為荼蘼太美、美得不正常了,才有破壞的價值。

  說穿了就是種最原初的慾望。

  「你知道警戒色嗎?」她成為貳拾貳後,羅夏常常這樣說,「自然界的生物越是美麗,代表他們越是有毒。這樣天敵看到他們就不會去吃,生存就得以延續。」

  她得要非常努力才能忽略羅夏眼中的一抹哀傷。

  「而妳,妳也是。」羅夏說:「絕美而難近。」

  他說這話時,看著貳拾貳的眼神令人難受。

  之後某一天,羅夏突然來找她,問她說:「妳要成為一個十字刺客嗎?」他淡淡的:「妳本來就是有天賦的。」

  她知道這代表什麼意思,代表羅夏已經放棄了那朵嬌豔、可愛的荼蘼,決心要讓他的徒兒進入真正殘酷的世界。她早可以進階了,但是羅夏一直懷著一種愛惜的心態,盡可能打消荼蘼的念頭。

  刺客是一回事,十字刺客又是一回事。如果前者是偶爾接接案子的殺手,後者就是活在腥風血雨中的專業人士。

  那時候貳拾貳已經是黑色弄臣依賴的有職者之一了,她覺得沒什麼不好,她需要更加專精來應付日益艱難的任務,再說,她原本就對這樣平淡的生活很膩了。發生在她身上的殘忍案件對貳拾貳而言不是甚麼傷痛,反而是淡淡的、有些疼的解脫。

  沒什麼猶豫的,她說:「好。」

  羅夏點點頭,帶著她回家。父母慌了,荼蘼已經好幾個月沒連絡,看到羅夏跟一個戴著狐狸面具的女刺客前來,心底有個譜。

  「荼蘼過世了。」羅夏說,「我很遺憾。」

  貳拾貳想開口,末了還是沒說話。

  父母痛哭流涕,引他們到了院子。當刺客的女兒每個禮拜都會寫信,突然中斷了……他們早已立了墓。

  貳拾貳很抽離的跟羅夏站在墓前。

  「妳知道,妳這時候該哭的。」

  「是嗎?」她有點驚訝,那寫著『荼蘼‧恩格安卡』的墓碑。「我沒什麼感覺。」

  羅夏牽起她的手,「所以妳有機會成為個出色的十字刺客。」



  羅夏說,她該學的第一件事是表情。素有變臉者美名的他能夠模仿大江南北各式腔調,還有著高超的易容術。

  但貳拾貳別說是笑了,她連表情都沒有。

  所以她坐在大街上,觀察街市上的人們,模仿他們何時該哭、學習他們何時該笑。

  曬了一個月太陽之後,羅夏帶她去報名艾爾貝塔藝術大學,這倒是讓她很不滿。

  「我不想上課。」貳拾貳惱怒的,「我不喜歡跟人接觸。」

  這是真的,貳拾貳從事件過後就無法跟人有什麼正常的互動。一個沒什麼表情的人,是很難讓同儕認同的,尤其她的外貌又如此出眾。

  打從加入黑色弄臣,她就有意無意的被有職者們欺負,而她過於成熟的冷漠又更加劇他們的愉悅,以致於她對同儕完全沒有好感。

  「妳要殺的是人。」羅夏第一次如此露骨的談論刺客這個職業,他過去對於這行當的黑暗絕口不提,從旁守護著他天真可愛的小徒兒。「所以妳要先懂得什麼是人。」

  貳拾貳也不是笨蛋,她想這有點類似醫學院的學生上解剖學的原理,只是學生解剖屍體,她則剖析人類的想法與反應。這一點羅夏很厲害,他完全掌握了人類行為的表徵。

  即使戴著古怪的面具或是不太自然的易容術,羅夏還是能迅速獲得所有人的信任與喜愛。他有個對外的名字,叫『麥格列』爵士,而貳拾貳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假名。

  「不要問太多,我的好荼蘼。」羅夏只有在兩人獨處時才叫貳拾貳的本名,「暗殺者的一切都該是個謎題。」

  「為甚麼?」

  他似乎很高興貳拾貳這樣問,「這樣妳才可以在他們費心解謎時一刀解決他們。」

  在羅夏的教導下,貳拾貳進階一轉職時,已經可以跟人正常互動了,她做得非常好,好到每個同學都覺得貳拾貳是他們的知心好友。

  只有她自己知道,她天天都在思考可以在多短的時間內殺掉全班的人,每日每日都重複的在腦海中演練。對有職者而言,一般人是很好殺的。但是一次對上二十幾個一般人?何況他們班有兩三個有職者;直到第一個學期快結束她才能全身而退的放倒每個人。

  當然,是在想像中。

  學期結束的第二天,羅夏帶她去領了職業證照,一個十九歲的女十字刺客,十足少見。

  「先學會變成人,再來談殺人。」羅夏把知彼知己這句話變成很血腥的版本,「現在妳學會當人了,我沒什麼可以教妳了。」

  他又帶貳拾貳到荼蘼的墓碑前,蹲了下來。

  「哭吧。」

  貳拾貳狐疑的望著羅夏,也跟著蹲下。那件慘劇才發生了一年多,她對成為貳拾貳前的記憶卻遙遠的幾乎無法想起。

  「妳很難過嗎?」羅夏問。

  「不。」貳拾貳說,淚水泊泊直下,「我沒什麼感覺。」

  他輕笑了聲,這是荼蘼成為貳拾貳後,第一次聽他笑。

  「妳已經是個出色的十字刺客了。」
 
  他說的沒錯,貳拾貳一重返戰場,立刻發覺自己有著突飛猛進的進步。羅夏沒教導她任何體技,只帶給了她心態上的改變。

  這麼一點改變,就令她一舉躍上刺客排行榜第四名。

  然後她殺人,殺了很多很多的人。

 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,貳拾貳才懂,什麼叫做成為一個人。一個同學極需用錢,她偶然買下了店面,開了間書店。

  她將那取名叫花屋,因為荼蘼‧恩格安卡最喜歡的就是飛花落下的那一刻。

  她把許多時間都花在花屋上,抱著書來撫慰自己的心靈。

  這是一個自我復原的過程,從羅夏來找她的時候就開始了。他教她當人,也教她取回因為震驚與痛苦而遺失的情緒……她還是沒有什麼實感,可至少貳拾貳與荼蘼越來越接近。

  最後終於能控制到戴著面具才是冷情的貳拾貳……拔下面具則比較像過去那個荼蘼的憂鬱版。

  父母很高興,雖然荼蘼懷著歉疚與疏離,但他們還是很高興女兒回來了。不過院子那個墓荼蘼沒讓他們撤掉,還是一直留著。

  她只是狀況變好了,而不是回到了過去。
 
  她想起四月寫的那一句詩詞。

  『荼蘼不爭春,寂寞開最晚。』



  「沒事的。」羅夏開口,「荼蘼凋謝,會再盛開的。」

  她回神,望著羅夏。後者帶著抹安撫的微笑,「只是花期末了,誰都要走。」他摀著胸口的一片血紅,伸出手輕輕撫著荼蘼烏黑的髮絲。「這一次,師父不能再繼續護著妳了。」

  方才激戰中受損的屋頂破了好幾個洞,傾盆大雨嘩啦啦啦,半靠著牆的羅夏身邊一圈紅,怵目驚心。

  「師父,您沒事的。」荼蘼聽不到自己的聲音,覺得說起話來就像個木偶,嘴唇一張一張的。「您是變臉羅夏,您可以的。」

  「妳打得贏便罷,打不贏就跑吧。」羅夏咳著,嘴裏滿是甜膩的鐵鏽味。「師父活了四十幾,已經夠本了。」

  「師父,別鬧了。」荼蘼苦惱的望著羅夏,「快起來啊,師父,他們又要來了。」

  「荼蘼啊荼蘼……」羅夏硬撐起身子,在她耳邊吻了一下。「妳是我此生的寄託,也是我最美好的事物。」他閉上眼,最後笑了下。

  「我很高興人生將凋之時……是妳在身邊。」

  他呼出口氣,最後一個表情定格在望著荼蘼的瞬間,不捨又充滿愛意。

  他的手軟軟垂下,整個人癱了下去。

  荼蘼面無表情的看著她的師父,連眼淚都沒落下。

  她站起身,拔下面具。染滿血水的狐狸面具落地,啪啦一聲碎裂開來。她瞪大眼,看著外頭如臨大敵的士兵與有職者們,心底出其平靜。

  一如水面無波,只有純然、沉默的殺意。

  然後耳畔響起轉生時,母神唯一說的那句話。

  「殺人者,終須償命。」